暗访的底线

事件背景不多说了，想必大家都知道了。

道歉声明读了两遍，怎么都觉得，话没说透。

审核有问题，当然跑不掉，但好像这事儿不只是审核的问题。

暗访是有底线的。这一事件反映出的，恰恰是当前一些民生新闻报道对暗访底线的突破与模糊。

一

不作恶，不违法。

不管是出于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，记者自己不能作恶，不能违法，包括不能引诱、唆使别人作恶、违法。这连新闻伦理都谈不上，是每一个社会人应该遵守的基本规则。

举个例子来说，调查外卖黑作坊，你不能自己先开一个；偷拍特殊岗位人员收红包，你不能自己给人家先硬塞两个红包，然后说人家收红包；调查社会公德水平，你不能把一个三岁孩子扔在大马路上，把孩子置于险境，然后号称看有没有人会主动帮助他。

这个事件里，更可怕的是，记者不但作恶，还违法。

如果不明物体属于记者，那就是自己作恶，涉嫌嫖娼，直接违法，得行政拘留。

如果属于所谓“记者的朋友”，那就是不仅作恶，还鸡贼。为了自己拍摄，教唆别人违法，用一种鸡贼的方法把自己摘出来，到时候两手一摊：违法的不是我。

别说“记者朋友王先生”是自愿的，要不是记者要调查，他会这样？

对于第二种情况，提醒一下，《治安管理处罚法》规定，对教唆他人违反治安管理的，从重处罚。

所以过去类似这样的报道，每到“关键时刻”，记者都“借故离开”了，没有发生实质违法行为。了解信息，获取证据，从新闻报道的角度来说，足够了。这一次，实实在在是突破了底线。

法律是道德的底线，新闻记者的法律底线意识、法治思维应当比一般公众要更高更强，才谈得上在公共舆论场发声引导。

那么，如果是去一些黑心作坊、三无商品商铺、地沟油饭店，借助消费，暗访套话，算不算协助作恶呢？

（新闻媒体对外卖商家进行暗访曝光）

我的理解是，合法消费、合理洽谈，甚至合法工作，这些都属于正常的社会活动，是否要违法，是对方的选择，而不是记者。

二

这事儿看着难受，因为有些失望：地面频道已经这样了吗？

这不光是最终审核的问题，从选题到操作，全流程都在迎合低级趣味，显现出一种低俗品味。

与此类似的选题包括但不局限于：老汉声称抓到外星人/捡到肉灵芝/是溥仪的儿子……

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抓到外星人这个，还一口气抓五个！关键是，抓到外星人也就抓到外星人吧，展示完所谓“外星人”以后，这报道就没下文了。也不说是不是真的，也不去找个专家来鉴定一下……

其实，我一点儿都不反感民生新闻，毕竟十几年前自己也是一个天天跑投诉，到处拉架的民生新闻记者。身处浙江这一热门民生新闻主产区，哪怕打开的不是电视，是B站，也逃不掉《1818黄金眼》、《钱塘老娘舅》的包围。

我一直赞同民生新闻有很重要的社会功能，它有点儿像600年前的明代小说，一方面反映、记录社会普通市民阶层的喜怒哀乐、人情世态，另一方面也在给这一阶层提供符合他们审美趣味的文化消费产品。而这往往是容易被高大上的媒体忽略的大多数。

但问题是，今天的公共媒体不同于600年前的私人书商，尊重读者趣味不等于迎合低俗，不能只学会不可描述，只学会对弱势群体的消费与狂欢，忘记了对世情百态的悲悯。

三

每年上调查报道课程的时候，都会有学生问：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，偷拍暗访，这不是侵害别人的隐私么？什么情况下，暗访是合理的？

在新闻学界，多数学者认同有限制地运用暗访手段。使用暗访方式的新闻主体，必须针对严重影响公众利益的问题，并且其他手段都已穷尽。

中央电视台《新闻调查》栏目自定的“职业标准”中规定：对偷拍我们慎之又慎，除非调查危害公共利益的重大隐情而又别无他法，且经制片人同意，否则我们绝不采用任何涉嫌欺骗、侵权的拍摄方式。

我给出的建议比较简单：两害相较取其轻。

如果因为自己采访、公关能力不够，投机取巧，片面追求“戏剧性”，那没啥可说的。自己好好磨练本事。

如果报道确实有需要，这时候，每个个案也都需要衡量。

一边是对某些个人的隐私、肖像权可能带来的损伤；另一边是对公共利益的损伤；哪一边危害更大？

如果对公共利益的损伤更大，就使用，如果对个人的伤害致命，换取的公共利益却不足为道，只是为了猎奇、收视率，那就不要用。

即便是为了公共利益，也可以使用一些后期方法，尽可能降低对当事人不必要的过度惩罚，尤其是对底层、弱势群体。

这个跷跷板没有固定答案，需要根据每个事件的具体情况，记者心里自己下注。

詹詹说

今天不多说了，因为对于暗访的底线，每个人心里可能都有不同答案。它不仅仅有关新闻道德，更多时候是一种伦理困境。

黑白之间，看似一团模糊，但灰色到一定色度，总会有那一条边界，跨过去，就是黑色。

今天，我更想听听大家的意见。

暗访的边界怎么定，底线在哪里？你怎么看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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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：詹詹话媒 ID：talkforest 授权 作者：詹詹：任教于浙江传媒学院，曾供职于中央电视台、浙江电视台等媒体单位。思考不一定完善，但希望和你理性探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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